空空

【嬴光】关不上的窗


*OOC

*童话糖饼

*对35集以后的剧情进行了一定的魔改



 

 

-生当复来归。

 

 

时光有个他妈妈觉得十分有病的新习惯,就是开窗睡觉。夏天开窗睡觉无可厚非,问题在于天气日渐转凉,他仍旧坚持开窗睡觉。时光房间里那扇窗好像关不上一样,从早开到晚,从夏天开到冬天,风吹起窗帘带倒桌上的笔筒,时光把笔筒和书本都收进柜子里,桌上空空如也。

“时光你关上窗睡觉好不好。”十二月上旬的某个早上,妈妈小心翼翼地对时光说,她儿子端午节后就一直不太正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棋说放弃就放弃,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像丢了魂一样。她现在不太敢对儿子说重话——她的儿子从来都无忧无虑快快活活,像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但突然有一天小太阳的光没了,全身都笼罩在乌云底下。他看起来太可怜,又丧又颓,好像把自己困在网里,不愿意出来也不愿意让别人进去,即便后来像是恢复正常了,妈妈还是觉得他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她好怕时光崩溃,偏偏她又不知道时光为什么崩溃。

“我已经连续一个月半夜起来给你关窗了,早上起来喊你的时候你那窗户竟然又开了。这么冷的天不关窗睡觉要生病的,你看你已经感冒了吧。”

“不冷。”时光拿纸巾揩掉鼻涕,“我很好,没有感冒。”他的喉咙火烧火燎,是感冒的先兆。妈妈白了他一眼,站起来去厨房里做川贝炖梨。时光艰难地咽下一口蛋,趁妈妈不注意跑去翻家里的医药箱,将感冒药一包包翻出来,最后也只拿了包板蓝根。

“妈我走了!”他哑着嗓子在家门口喊,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要他吃完川贝炖梨再走。

“来不及了,我走了妈妈!”时光飞快地套上鞋。

“衣服多穿点!”妈妈就快从厨房出来了。

“晓得!”时光匆匆回了一句便关上门,赶在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前跑了。楼道里很冷,楼道外更冷,冷风钻进他的鼻子里,鼻子便又干又涩,时光觉得自己眼泪都要疼出来。今天是12月5号,是褚嬴离开的第一百七十七天。竟然才一百七十七天,可是这一百七十七天每一天都长得像一千年。褚嬴在棋盘里的岁月是一千五百年,他也这么痛苦吗?时光埋怨褚嬴,恨他一声不吭地来一声不吭地走,又止不住地想他——他真的好想好想褚嬴,看到棋盘会想,看到棋子会想,看到棋谱会想,他好不容易把跟围棋相关的东西都藏起来了,结果看到跷跷板、看到学校、看到云看到花看到树……他都会想。这条路他和褚嬴一起走过,这道桥是他们经常经过的地方,那片湖是他重遇褚嬴的所在。就算他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看、不听、不想,他的梦里也还是会出现。以前他的梦是彩色的,现在只剩下黑色和白色了。他甚至还在幻想褚嬴会回来。褚嬴走的那天房间的窗户开得很大,风把窗帘吹得哗啦哗啦响,好像褚嬴也是化成风飞走的。褚嬴上一次回来是在水里,那么这一次会化成风回来吗?时光的想法有时候很幼稚也很奇怪,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无道理,那窗户就得开着——他得给褚嬴留个门,关上窗,风被挡在外面,褚嬴就进不来了。

时光一边想着风与窗一边奔跑,跑进学校和所在的班级,他已经晚到了,好在老师还没来,于是匆忙坐下拿出语文书装模作样地读。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这日早晨读的是一篇短小骈文,时光印象里这好像是初中课本上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又拿出来读。一遍读完了,语文课代表又带头读第二遍。

“与朱元思书,南朝梁,吴均。风烟俱尽,天山共色……”

南朝梁,南梁,是褚嬴的时代。时光精神一振,认真起来,他跟着语文课代表读了一遍,后来领读结束了,大家各背各的东西,时光却把一整个早读都用在这篇骈文上。

“你怎么老读这篇?”同桌小声问,“这篇不是重点,重点是《赤壁怀古》,今天课上老师要抽背的。”

“哦……哦。”时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继续背,“从流飘荡,任意……”。同桌见他没把话听进去,便也不再说了。课上老师果然抽背了《赤壁怀古》,一人一句背下去,时光本来就在开小差,他在默背那篇骈文。轮到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清楚,差一点蹦出一句“风烟俱尽,天山共色。”

“遥想公瑾当年,大乔初嫁了。”后面的同学提醒他,“时光,遥想公瑾当年,大乔初嫁了。”时光想都不想,按照他的提示一字不落地念,结果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连老师都气笑了。

“大乔初嫁了,时光,真有你的,孙策棺材板压不住了。”下课以后前座转过来冲他挤眉弄眼,时光蔫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无意去听他们的调笑。他感冒了不舒服,心也被乱七八糟的事塞得满满当当,先反复飘着《与朱元思书》里的句子,然后是南梁,剩下的全是褚嬴。褚嬴有没有到过桐庐?褚嬴有没有看到一样的风景?时光踢着石子往家的方向走,咳嗽的时候头顶呼啦啦飞过好大一群鸟,要往更南的地方去。候鸟是一种讯息,时光想,它们代表了什么东西,寒来暑往,冬去春回,还有老师讲古文时说的怀乡思人,一切都如此应景,鱼传尺素雁传书,这些飞来飞去的鸟能够突破时空的区隔给他带回褚嬴吗?时光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灰蒙的天,又觉得没意思,只好走进单元楼里。

妈妈今天休息,没有去医院,时光一回家就问他身体状况。

“你身体还好吗?”妈妈问。

“不错,没有感冒。”

“还不错呢,你这嗓子哑得和公鸭没区别了。过来吃药。”

时光突然想起来出门前揣的那包板蓝根,现在那包冲剂还在自己兜里,一天下来他忘了喝。妈妈给他冲了杯感冒灵,时光咕咚咕咚喝下,妈妈又开始唠叨。

“你今晚给我关窗睡觉知不知道?”

“嗯嗯。”时光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答应她。

“时光我跟你说正经事。”妈妈握住他的手,“你有什么难过的、不开心的事情和妈妈讲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妈,你不要担心,我很好,我没有……问题。你看我现在能吃能睡能笑能哭,还能去上学,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你晚上为什么一定要开着窗睡觉?以前不是最怕冷吗?你要是想生了病就能不去上学才故意让自己着凉生病,也没有必要。不想去学校我们直接请假直接休学,你不要这样子糟蹋自己。”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时光笑了,无怪乎妈妈会这样想,他小时候特别熊,不想去上学就冲冷水澡站外面吹冷风,感冒发烧了就不用去了。妈妈后来发现他做的破事,给他一顿好打。时光四指指天,跟他妈妈发誓,“我答应你,晚上一定关窗睡觉。”

妈妈不信他。

“妈——你信我一回。”时光站到她边上,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手臂。

“一定?”

“一定!”

晚上睡觉的时候时光掩上了窗户,但没关紧,漏了一条细缝,好在这夜没有风,窗帘一拉,看上去窗户就跟完全关严实一样了。妈妈检查了一遍,又给时光盖好被子,才走了出去。门关上了,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连门缝里透出的光也突然熄灭。时光知道妈妈已经回房间睡觉。又过了一会儿,确认妈妈不会再出房间,他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拉起窗帘打开了窗。这夜太冷,时光打了个寒颤,恨不得立马把窗户关上,可是,万一褚嬴回来,却找不到进房间的路,该怎么办呢?时光抱着胳膊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还是颤抖着跑回床上,将自己埋进厚厚的被子里。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冷风裹挟潮意透进被子里,时光被这恼人的阴冷气息冻醒,一看时间才四点半。窗外头又黑又冷,连小区里暖橙的路灯也是冷的。时光觉得喉咙里更痒了,他咳了几声,发现一咳喉咙就跟要烧起来一样,只好忍住不咳了。

时光的感冒严重了。他乖乖地吃药、乖乖地穿上厚重的衣服和裤子——一旦感冒发展成发烧,妈妈一定会来他房间照顾他,一定会发现他没有关窗。他小聪明挺多,吃了药注意保暖也好很多,晚上还是重蹈覆辙,就是特意给自己加了床被子,在妈妈醒来之前再悄悄把被子塞进柜子里。时光的感冒以极缓慢的速度好起来。这感觉并不好受,鼻塞、喉咙痛、头昏脑胀……可是那又怎样呢?

时光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感冒在沈一朗回来那天终于差不多好了。他的朋友特意来他的家里看望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不下棋的原因,甚至不惜以极端的方式激励他重新拿起棋子。时光拈着许久不曾拿起的棋子,手抖得不行。棋子和棋盘连接他和褚嬴,他们是两个点,这之间有紧密的线,现在一个点消失了,那条线也就不成线了。

我下不了棋,我没有办法下棋。时光跑了出去。

褚嬴,你在哪里?他在心里问。没有人回答。俞亮倒是跟在他后面,他总是想拉时光一把,围棋是两个人下的,棋桌的两边得势均力敌,才下得出妙手,他不想自己的对面空空如也,但是……

时光又开始做梦。梦还是黑色与白色的,现实里他逃避一切与围棋相关的东西,梦里他逃避的东西却如影随形。他在梦里下棋,对面藏着一个人和他一起下,有时候也引导着他下棋。

“小光。”棋盘对面的声音模模糊糊,“这一手是妙手。”那人轻轻笑着,笑意里带自豪和欣慰,“你下得很好。”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只出现在我梦里?你难道不想再找神之一手了吗?你就这么放弃你执着了一千年五百年的追求吗?时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小光,你的棋是彩色的。”对面的人又说道。

你骗人,我只看到两种颜色,黑色,白色,哪有什么其他颜色呢?

“你看。”一只手摊开在他眼前,白净的手掌里有一枚小小的棋子。棋子上流光溢彩,温暖又漂亮的颜色映入眼帘,时光的手不由自主地摊开,那枚棋子就这么掉入他的掌心。

梦醒了。

这日是礼拜天,妈妈昨天晚上值夜班,现在还没回来。昨夜一场急雨,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风吹进来的时候很冷,但并不潮湿,窗帘被吹得飘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时光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冷不丁被呼啦啦的声音惊醒,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褚嬴回来了,褚嬴摆弄他的扇子的时候,也会发出那种呼啦啦的声音。然而当他询声望去时,发现发出声音的竟是一只漂亮的大鸟。那只鸟的翅羽该是黑色的,偏偏泛出些宝蓝色的光,肚腹处却雪白,不掺一丝杂色它匍匐在地上,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时光。时光莫名觉得那鸟通人性,它的眼神十分熟悉,像是……

“……褚嬴?”时光试探着问。

大鸟的喙张开,发出尖而细的声音。

“褚嬴!”

大鸟长长的脖颈微微扬起,再次发出那种声响。真的是褚嬴!时光开心起来了,他赤着脚跑到地上,抱起这只大鸟。

“怎么回事啊褚嬴,你还会变鸟呢?”

大鸟不说话了。

“这就是你一直不来找我的原因吗?”

大鸟圆溜溜的黑眼睛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

“那你还会下棋吗?”

大鸟把脖子一转,不想理他了。

“嗨,你说你,这么喜欢围棋啊?化鸟了你这一身毛还都是黑白的。”

大鸟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肩膀。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你还啄我!你不告而别那么多天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倒好,见到我第一面就啄我!我好痛!”时光圆鼓鼓的脸皱起来了,“你快跟我道歉!”

大鸟不理他,又啄了他一下。

“你太过分了褚嬴!”时光嚷嚷着,大鸟可不理他的嚷嚷,又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垂下纤细优美的脖子,它的喙指向自己的腿。时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它黑亮的羽毛上有血迹,那一处有很深很深的伤,血水面积很大,只是天气太冷,好像冻起来了。

“你受伤了?”时光惊慌又心疼地问它。

大鸟张开尖尖的喙叫一声,算是一种应答。

“你等一下哦!”时光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柔软的床上,刚要出房间,想了一想,还是跑到窗边关上了窗。空调要开吗?时光打了个寒颤,房间里这么冷,褚嬴又受了伤,还是开起来吧。他做完这些,安抚地摸了摸大鸟的脑袋,跑出房间去翻家里的医药箱。人类的跌打损伤药鸟可以用吗?他犹豫一会儿,拿着云南白药和纱布跑回房间。当他轻轻捉住大鸟的脚,去辨别它的伤口时,还是觉得要谨慎处理。

“你可以用这个吗?”他举起手里的药粉,“你现在变成了一只鸟了,还能用人类的药吗?”大鸟听了他的话,小小的脑袋歪了歪,黑豆子似的眼里透出满满的疑惑。

“不行不行,我得带你去医院。那是去宠物医院还是一般的医院呢?”

大鸟生气地啄他软乎乎的脸。

“你又啄我!”时光也伸出手来,想要去打那只不识好歹的大鸟一下,但是一想它是褚嬴,又不舍得了,只好抱着手臂自己生一会儿气,没多久气消了,便一声不吭地开始穿衣服。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时光翻出一条大围巾,小心翼翼地将大鸟包起来。

妈妈还没有回来。时光拿了钥匙钱包和手机,给妈妈留了一张便条,便离开了家。

“这天可真冷。”时光走进室外,忍不住瑟缩一下。看来之前虽然开着窗,但也不是那么冷的,“褚嬴,你冷不冷啊?”他低头去问怀里的鸟。黑色大鸟转了转小脑袋,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时光努力避开它受伤的腿,将这只鸟更紧地揣进怀里。

“你说你跑了那么久,跑去哪些地方了啊?”时光将下巴抵在大鸟的头顶上,轻轻去蹭它头顶的软毛。大鸟叽叽咕咕叫了一会儿,时光似懂非懂地听着。

“那你还走吗?”大鸟发出一声很短的啼鸣。

“你不走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时光开心地笑起来,脸颊边的梨涡里也透着欢喜,怀里的鸟发出明快的声音,像是对他的回应。

“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时光的声音低下去,“求你,褚嬴,求求你了。”

大鸟温顺地低下小巧的脑袋,用尖尖的喙蹭了蹭时光的手,痒痒的。时光紧紧抱住它,废了好大劲才把眼睛里的金豆豆憋回去。

时光最后抱着这只大鸟去了方圆大学动医院主持的附属动物医院,挺高级。帮这只鸟包扎的是个鸟类学博士,他看这只大鸟觉得十分奇怪。

“这只鸟可真漂亮,而且……我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品种。诶,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他转头问边上另一个人。

“不知道诶,这鸟长得像天鹅,可这喙和爪又不像是天鹅……”

“小兄弟,你这鸟哪儿买的啊?”

时光可不管这是什么品种的鸟,他只说这是半夜落到家里的,受了伤,便带过来看了。

“还有,他不叫这只鸟,他叫‘褚嬴’。”时光有些不开心地说,他死死盯着褚嬴,生怕他们处理不好。

“褚嬴?”那个博士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也学围棋的?给他取网络棋神的名字?你是不是特别崇拜褚嬴啊?”

“唉?”时光突然听到那人这样说,有些茫然地看他。

“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网络棋神突然销号了。他和俞晓暘那一局,真的是旷古绝今啊。”

原本蔫不拉几地趴在桌上的大鸟扬起它细长的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啼鸣,声音婉转清脆,非常好听。

“嘿,你捡的这只鸟真的通人性。”那博士生奇道,“小兄弟你要不……”

“才不。”时光狠狠瞪了他一眼,“褚嬴是我的,我得带他回家。”

“好好好。”博士生给大鸟包扎完伤口了,“过一个礼拜再来给它换药。”

“好嘞,谢谢您啊。”时光依然摊开他的大围巾,将褚嬴包了进去。

博士生摘了手套在桌前坐下,要记东西。

“你再留个名字和电话号码。”

时光抱起褚嬴,老老实实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你是时光?”博士生惊讶地看他,“是我知道的那个时光吗?”

“这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时光啊。”

“职业初段时光啊,以前还是方圆市围棋神童呢,后来十五岁就在道场呆了一年,好家伙直接冲段成功了,但是最近好几场比赛没看到他了,说是连升段赛也不参加了,好像北斗杯预选赛有人给他报了名,结果他也没出现。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不是。”时光的脸色拉下来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医生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没有的话我能走了吗?”

博士生挥了挥手,时光一溜烟跑了。

“你说这怎么走哪哪儿都有学围棋的人啊?”时光摸着褚嬴油光水滑的羽毛,感到不可思议。而本来安安静静呆在他怀里的大鸟在走出医院的那一刻,突然凶狠地啄起他的手。

“好痛!”时光被啄得一痛,差点抱不住它,“你干嘛!你看看这个红印子!”大鸟呼啦啦拍拍翅膀,微微扑棱起来,去啄他的脸颊。

“你做什么!我生气了,褚嬴!”时光不开心了。大鸟发出很大的尖叫声,像在咆哮了。

你为什么不下棋了?有一瞬间,时光似乎听懂了它叫声的意思。

“不想下了。”时光低声说道。

围棋是能说不下就不下的吗?大鸟的啼鸣有些凄厉的意味了。

“你不在了,下围棋还有什么意思呢?”时光的表情很落寞,“你不在了啊。你为什么要走呢?”时光看上去又要掉金豆豆了。黑色大鸟在他的怀里安静片刻,突然扑棱着它的大翅膀飞起,一边用尖尖的喙去叼时光的帽子。它力气好大,时光竟感觉它要拖着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时光问道。黑色的鸟儿不再回应他,而是凌空飞起,往某处飞去。时光只好跑起来,努力跟上它的速度。那只鸟真的能通人性,时光跑不动了,它就飞慢些等他。他们终于到了一个高档酒店的门口,玻璃门边上放着一排立牌,是在酒店里举办北斗杯预选赛的通知,北斗杯预选赛第二场就在明天。时光想到俞亮说的话,他的好对手擅自给他报了名希望他出现,但是时光让他和其他很多人失望了。

大鸟停驻在时光的肩头,抻着长长的脖子示意时光看那些立牌。

你要参加这个比赛。鸟鸣声在时光耳边响起,他觉得褚嬴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很久没有下棋了,而且已经错过了预选赛第一场了。”

谁说你很久没有下棋了,我们在梦里,在你的梦里,不是每天都下棋吗?你得参加这个比赛。鸟鸣婉转,时光转过头看它,大鸟也瞪着黑豆子似的眼睛看他,眼神严肃认真,有气魄极了。

棋在你的心里。大鸟的眼睛会说话。

“棋在……我的心里。”时光喃喃道,棋在我的心里。他举起手,发现此刻它们是拈子的姿势,黑子、白子,他们曾在自己的指尖流动。

去吧。尖尖的鸟喙轻柔地拂过时光的头发,像是褚嬴在摸他的头发。去吧。时光听到褚嬴在他的心里说话,我想看你下棋,其实你也想重新下棋的吧?

是的。时光想,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棋……就在我的心里。

他下定了决心。大鸟啄了啄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小小的红痕,力气偏偏是很轻的。

“我知道啦,我会……来的。明天,我一定会来。”

时光不负众望地回归棋坛,并且拿到北斗杯的参赛资格。

“我是不是很厉害?”时光抱着黑色的鸟说话,黑色的鸟不理他,而是开开心心吃着妈妈烧的锅包肉。

“你理理我,你别吃了!”时光忍不住说道。大鸟把小小的脑袋转过来,咕了一声,又埋头去吃他的肉了。

“就是……可惜洪河了。”时光想到好兄弟,快乐渐渐消失了,“我以为……我不想他也离开。”时光感到久违的孤独,他有好多朋友,现在褚嬴也回来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接受随便哪一个朋友的离去。他似乎因为之前褚嬴的两次不告而别变得胆小,“你也别再离开我了。”

黑色的鸟放下盘里的锅包肉,蹦蹦跳跳地跳到时光的腿上,它啄了啄时光的脸,在圆乎乎的脸上留下油渍和酱汁。

“褚嬴你好恶心!”时光惊叫起来,他赶忙抽了纸去擦油乎乎的脸也褚嬴油乎乎的喙,擦完了,却笑了起来。

“虽然……但是确实没有刚刚那么不开心了。”时光一把抱住它,在它小小的脑袋上也留下一个响亮的吻。大鸟呆了一瞬,立刻扑棱起来去啄时光。

他们玩闹得累了,一起躺在床上躺尸。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把洪河拉回来。”时光说道,“他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看他这样,他又有天赋,又有努力,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放不放弃围棋不是他说了算的,我不同意。”

黑色的鸟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时光的脖子,赞同他的决定。他的脑袋上的羽毛又软又细,弄得时光忍不住笑起来。

窗户又开了,早春的风还冷,但午时的光却是很舒服的。

“要是……”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时光呆呆地想,他伸手,一把揽过黑色的鸟,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在去俞亮家为北斗杯集训之前,时光又抱着褚嬴去了趟方圆大学附属动物医院,还是那个博士生给褚嬴看的伤。

“它的伤快好了。”博士生说道,“我以为那个伤要过很久才好呢。我把绷带拆了,你再过一个月带它过来做复查吧。”

“那就好。”时光薅了一把大鸟油光水滑的毛。

“你之前还说自己不是时光初段。”博士生看了一眼时光,有些责备的意味,“我可是看了北斗杯预选赛结果的发布会了。”

时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以后还会继续下棋吗?”

“会吧。”

“那就好了。”博士生擦干净鸟羽毛上粘连的血迹,现在这只大鸟是非常健康、漂亮的生物了,又高贵又神秘,像神话里的神鸟一样。

“我还是没找到这只鸟的品种。”博士生说道,“连我老师都不知道它的种类。它是濒危物种吗?”

时光心中警铃大作。

“你别误会,我不会把它从你身边夺走去做研究的。我只想要他一根羽毛。请问……可以吗?”

时光犹豫了一下,他去望褚嬴黑亮的眼,询问它的意思。黑色的大鸟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但是你得轻一点。”时光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时光觉得大鸟的眼神里透出些许狡黠的意味。

“你刚刚那个眼神很有意思啊褚嬴。”时光抱着黑色的鸟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上他絮絮叨叨,最后谈到褚嬴的那个狡黠眼神。大鸟骄傲地昂起头,将内心的得瑟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明天要去俞亮家里集训了,你怎么办。”时光想到这件事,又苦恼起来,“能不能把你带过去呢?”

大鸟的翅膀展开,很快又收起了。

“你不想去吗?”

它点了点头。

“可是在家里的话,妈妈没办法像我一样一直和你在一起。”

大鸟叽叽咕咕了一阵。

“你可以一个人在家里?不行不行,我得看好你,万一你飞走了怎么办?”时光还是没有安全感。黑色的鸟儿轻轻啄了啄他的胸口,又轻轻啄了啄它自己的胸口。

“你在我心里,所以你永远也不会走?可是……”

没有可是。

夜里时光做了个梦,这次的梦终于是彩色的了,梦里褚嬴第一次展示完整清晰的样貌。他不说话,却把随身携带的扇子交给了时光。大梦初醒,黑色的鸟窝在时光怀里睡得正香,而床头柜上多出了一把折扇。

是褚嬴随身携带的、在梦里转送给时光的扇子。时光展开扇子,上面的字行云流水。沉睡的鸟儿不知何时醒的,黑豆子似的眼睛凝视着时光,目光很温柔。

“你是说,让他陪伴我吗?”时光问,“那你又要走了吗?”

鸟儿摇了摇头。

“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我们拉勾勾,如果你走了,就一辈子找不到神之一手。”时光知道褚嬴的坚持,但他也有坚持,只好要它发毒誓。大鸟将一只翅膀伸到时光面前,时光的小指勾住他的翅尖。

“如果褚嬴不回来或者又偷偷跑掉了,褚嬴一辈子都找不到神之一手。”大鸟的翅膀要抽出了,时光偏偏勾住它不放,又一字一句地加了一句,“时光……也一辈子找不到神之一手。”这次他不再用不下棋做赌注了。大鸟静静看他,轻轻啼叫一声。誓约达成,时光走得也很痛快,但拜托妈妈好好照顾褚嬴。

“他喜欢吃锅包肉。”时光说道,“还喜欢看棋谱,看电视剧,听广播……如果您晚上一个人看电视剧无聊的话,就把它抱到一边吧。”

时光走了。回来的时候捧回来一个世界冠军的奖杯和一个九段头衔,大鸟用尖尖的喙硺一啄金闪闪的奖杯,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我们的奖杯。”时光说道,“时光和褚嬴的。”大鸟叽叽喳喳,发出兴奋的叫声。

“你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吗?”时光问,“不是说这个样子不好,只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下棋呀,想告诉他们你是我的老师,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网络棋神褚嬴。我也想你能够继续下棋,去找神之一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如果我也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你和我下棋,能够找到神之一手吗?也是能……找到的吧?”时光的声音低微下去,他太困了,在春末和暖的风里陷入深眠,这次他没有做梦,睡得很沉。鸟儿窝在他的脑袋边,用喙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最后亲亲他圆圆的鼻头,呼啦一声张开翅膀,飞出了窗外,飞到很远很高的地方去了。

 

 

时光又丢东西了。上次他丢了什么别人不知道,这次他丢了一只叫褚嬴的鸟。他不眠不休地找了两天,甚至连方圆大学附属动物医学院都跑了一趟,结果之前给褚嬴包扎的博士生不仅说没见过,还说了一件怪事。上次他从黑色大鸟翅膀上剪下来的毛变成一丝细细长长的黑发,静静躺在标本袋子里。时光可没心情去纠结这事,他又像几个月前一样跑了好多地方,结果也像几个月前一样找不到。

他病倒了,病得昏昏沉沉,梦里呼啦啦飞过好多彩色的漂亮的鸟,从棋盘上飞远飞开,最后只留下黑色和白色,它们停驻在棋盘上,化作一颗颗棋子。他的世界又只剩下黑与白。

褚嬴,你在哪里呢?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梦里时光恨恨地喊,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也再也不要找你了。过一会儿他又哭,又惶恐又伤心,一遍遍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回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他。

梦醒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窗户开着,窗帘被吹得哗啦哗啦响,风是和煦温暖的,好像和几个月前褚嬴离开的日子没什么区别。时光大病初愈,竟觉得恍如隔世。他坐起来,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呼啦啦呼啦啦,像是名为褚嬴的鸟儿展翅飞翔的声音。

时光呆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外面天气很好,暑气已经上来了,天好蓝,飞过一群鸟。褚嬴也跟着他们一起飞走了吗?时光看那群鸟越飞越远,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它们飞得好远好远,直到胸腔里完全变空。

心变空,也是会流泪的吗?时光摸了摸自己脸,发现泪水竟然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落到窗棂上,落到窗台上,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落、下落、下落——

楼下传来一阵自行车急刹的声音,时光泪眼婆娑地看去,骑车的男人正好抬起头,他有着褚嬴的身形和眉眼,但是眼神却是陌生的。时光愣住了,呼声就在嘴边,却没敢喊出来——倘若,这只是一个梦呢?倘若,这又是一个留不住的人呢?

那串眼泪落下了,落到男人的眼角,顺着他秀美的脸划下去,在地上留下不够圆满的水渍。男人困惑地伸出手指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泪痕——他确实是在哭的。

“小……光?”他喃喃自语,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头脑被许许多多的记忆填满,那些金色的日子在脑海里飞速的旋转一遍,最后定格在男孩微笑的脸上。他该是笑着的,男人这样想,他抬起头来,男孩的手扶在窗户沿上,白色的窗帘在他身后打转,男孩却是在哭的。男人甚至想起了那个房间的样子了,他和男孩在房间里下过棋,看过棋谱,吵过架也做过决定。

“褚嬴!”记忆里男孩在喊他,“褚嬴!”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响,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时间,声音大大小小,有生气的、担忧的,也有快乐的、欣喜的,而他看男孩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他在惧怕吗?他在惧怕一切是梦,或这一切只是又一次别离的先兆吗?但是啊,这一次我绝对绝对不会再离开你。

男人的眼神软和下来,终于,他微微弯起眉眼,露出温和的、熟悉的笑,他张开嘴,慢慢地喊出深藏在心里的名字——

“小光!”

时光听到耳边响起飞鸟振翅的声音,梦境里彩色的鸟呼啦啦地飞回,替代黑色和白色静驻在棋盘上。它们张开彩色的翅膀,包围一整个棋盘,黑豆子般的眼安静地凝视他,是一种无言的守护。

他愣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慢慢地擦干眼泪,然后探出窗口,笑着向楼下的男人挥了挥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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