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

再见,彼得潘

*江雪明视角

*有明、亮→光→嬴的感情线,私心加了两个cp tag

*注意避雷






妈妈又翻出了以前的相册。我以为会有很多和时光的留影,但出乎意料,我们的合照竟然屈指可数。

“我和时光的合照就这么多了吗?”我问妈妈。

妈妈前前后后翻了好几本,说确实只有这么多。

好吧。我有些泄气地捏着为数不多的照片。一二三四五六七,总共只有七张,恰好的是,迄今为止每个时段各有一两张。最早那张是幼儿园,最晚那张是大一寒假过年的聚会,拍得最好的是初中郊游大闹的场景,最搞怪的则是我卸任围棋社社长职位的时候。我最最喜欢小学时的那张。照片里时光作小飞侠打扮,而我是温蒂。挺久远的事,我竟然还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妈妈见我拿着这张照片出神很久,便也凑过来看。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们班排舞台剧。”

“对,校庆的时候每个班都要表演,我们班排舞台剧,我演温蒂,他演彼得潘。”

“这样看,时光现在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啊。”

“其实高一高二的时候他还和小时候挺像的。”我没有时光那个时期的照片,只好把初中时的照片给妈妈。

“男大十八变啊……这孩子以前圆乎乎的怪招人喜欢的,现在变瘦了也变帅了。他高中没读完就去做职业棋手了吧?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啊,高中围棋社的社员每年都要聚一聚的,他都会来。”

但我们在现实里的交集也就止于聚会。大家各有要忙的事,我忙着大学学业,时光要同时忙围棋比赛和大学学业——他以前最不爱学习,逃课抄作业骗老师什么都做,谁能想到他拿到第一个世界冠军直升九段后,竟然洗心革面,心甘情愿地回到高中备战高考。当然他并非一个人——他的好朋友和好对手俞亮不仅拉着他一道攀登围棋巅峰,也要和他在学业上相携相伴,棋坛双子星不再仅仅是棋坛双子星了,好像他们不管在哪里都呆在一起,对此我感到嫉妒——因为一个男孩子而嫉妒另一个男孩子,总有些奇怪吧?但我确实嫉妒着俞亮。我喜欢时光,从小时候喜欢到现在,但是他学习围棋以后却离我越来越远,尽管我努力追赶他,但天才和凡俗之人的差距这般大,这多少让我伤心。

“他现在挺忙的吧?”妈妈打断我的思绪。

“那当然了,人家可是当今棋坛炙手可热的新星之一。”

“他小的时候皮得不行。”妈妈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时光小时候是个熊孩子、小混不吝,他妈妈对此很是苦恼,设想过他的诸多未来,但从没想过他会成为职业棋手,更没想过他会成为这样厉害的职业棋手。我觉得时光的成长经历是经典案例,值得被放进教育学的教材里。什么叫充分开发孩子的潜能?这就叫充分开发孩子的潜能。什么叫上帝为你关上了门却会为你打开窗?这就叫上帝为你打开了门还会为你打开窗。

想到时光小时候一天到晚不消停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他在高中的时候、甚至成为冲段少年的时候也还是吵吵闹闹的,现在没过去那么聒噪了,但仍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

彼得潘。

我把照片收进相册里,小学时的那张合照却没舍得收进去。胖乎乎的时光是彼得潘本潘,我摩挲着老旧的照片,突然有些难过——我们的现实形象竟奇妙地与过往角色相合,他还做他的彼得潘,而我不可避免地成为温蒂。温蒂还是喜欢彼得潘,一边不想离去,一边又在离去,可是。

关乎彼得潘和温蒂的联想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那张照片的归处也从相册转到我的钱夹,因此我每次从钱夹里拿证件或钞票的时候,都有些隐秘的心虚,生怕八卦的同学发现那张照片,然后问我照片里的人是谁。即便我如此小心地掩藏这照片,它的存在还是被人发现了。最先发现它的人是谷雨。多少有点巧妙,吴迪、谷雨以及我上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社团,每个礼拜都要固定在社团里参加活动,而我们都有幸和时光在同一个城市。谷雨一眼就能看出照片里的男孩女孩是谁,他那么聪明。

“你还喜欢他吗?”谷雨指着照片里的男孩子。

“那又怎样呢,”我从他手里抢过那张照片,瘦巴巴的童年的我牵着胖乎乎的童年的时光的手,我看他,而他转过头看一团空气,“他缺根筋。”

我就差把“江雪明喜欢时光”这七个字写脸上了,我喜欢时光这件事白潇潇知道,吴迪知道,金子知道谷雨知道,连俞亮都隐约猜到一点,但是时光不知道,他就是不明白,他还把我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甚至怀疑我向他告白,他都能以为我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友爱。

“他就这样,”谷雨嗤笑一声,“真正上心的有多少呢?连口口声声说喜欢的围棋……”谷雨不说话了。

时光最放在心上的就是围棋,但他刚定段的时候却有整整半年没有下棋,甚至发狠话说以后再也不下棋。

“那段时间……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好兄弟洪河之前以为他是因为失恋才一蹶不振,但是按照时光的性格,他有没有“恋”都值得怀疑。许多人对他荒废的半年有颇多猜想,但我根据时光身边所有人的言论进行推测,真相更加扑朔迷离:首先,他一蹶不振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一定也与围棋息息相关,时光那半年的不下棋,兴许是对他离开的幼稚的威胁;其次,那个人和时光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根据曹旭先生的回忆,时光为之跑遍乌鹭山和兰因寺,这两个地方都与方圆市市区有一定距离,在那之前时光只去过一次乌鹭山和一次兰因寺,分别是同我与谷雨一起、以及与洪河沈一朗一起,这两次游历时光身边都没有别人;再次,何嘉嘉说时光曾像一个神经病一样找他重现那个“输棋跳河”赌约,时光甚至莫名其妙地又跳了次湖,若非何嘉嘉见义勇为,时光在水里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所有线索拼凑起来古古怪怪,时光总不会在湖里遇到了那个与围棋相关的重要的人,而那个人像影子一样跟着他吧?

“你总是帮他说话。”谷雨说道,“多少年了都。”

“以后不会了。”我用指尖去戳照片里小时光的脸,突然下定决心——有时候做重要的决定不过一瞬间的事,没那么多深思熟虑,“彼得潘有自己的梦幻岛,但是温蒂要长大啦。”

“什么意思?”

“我决定不喜欢时光了。”我说道,“时光有什么好,我不要喜欢他了。”

就像温蒂离开彼得潘一样,江雪明也决定让自己的心离开一个叫时光的男孩子。

“这……”谷雨听了我的话,开始坐立不安,“感情这事情,还能说放就放?”

“怎么不能了?”我把照片放回钱夹里,“也许很久之前我就不把时光当作爱慕对象看待了,只是一直没有承认而已。不过我们女孩子一向有仪式感,这种大事情一定要弄得隆重一些。”

“什……什么?”谷雨被我跳脱的思维搞糊涂了,困惑地看着我。

“我们不是要在感恩节的时候去福利院给小朋友表演节目吗,现在敲定了八个节目,还差两个?我刚刚想到一个点子,我们不如排个舞台剧吧?我想把时光给叫过来,算是一个外援。”

“你叫时光做什么?难不成排围棋少年?人家一个大忙人,又不是我们学校的,愿意来?”

“他会来的。”我说,“而且排的是彼得潘,不是围棋少年。”

节目申报得挺顺利,剧本的修改和删订也并不困难,难的是和时光说这事。尽管我信誓旦旦地对谷雨说时光会答应我的邀请,但在拨出电话的瞬间,我心内的忐忑还是达到顶峰。

“喂,江雪明?”铃声响了近20秒,时光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一头传来,他似乎很惊讶我会打电话给他,“怎么啦。”

我深吸一口气,而后将排演节目的事和他讲,“你能来扮演彼得潘吗?”

“排舞台剧?江雪明,我又不是演员,你让我演戏我这根本……”

“我就问你有没有空,愿不愿意来。”我立马打断他,“一个字或两个字,来还是不来?”

“这怎……怎么了?”时光被我的抢白吓到了,毕竟江雪明很少这么强势,这多少有些不同寻常,但他的着急忙慌也令人奇怪,“江雪明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失恋了?不对你在哪里,我来找你!”时光的声音变小了,电话那头他在对谁说话,那个人八成是俞亮,大抵是这盘棋以后再复盘,他有急事先走了。时光的声音又清晰了,他问我在哪里。好吧,那就假装我出了什么事情……决定不再喜欢一个人也算是失恋吧?半个小时后时光杀到我面前,他跑得急,头发乱得一塌糊涂,脸被北方冬天的风刮得红红的,眼睛也湿漉漉。

“啥事儿啊你说,不会出大事儿吧?”他是真的着急,还没坐下来就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地抛问题。

“你先喝口水缓一缓。”我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口灌下去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不放。

“你说,我听着。”

看,这是我从小到大喜欢的男孩子,他热切地看着我,以一个朋友的方式希望我好。

“感情上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我用手指比划,“算是失恋,我暗恋的男孩子拒绝了我的表白,我不想喜欢他了。”

“哪个不长眼的男孩子啊江雪明这样的都看不上……”时光嚷嚷起来了,他的扇子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仿佛是一种生气的表现。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时光惊恐地看我,我猜他一定以为我受不得刺激而精神失常。

“好啦,问题不大。”我说,“只是本来那个舞台剧想让他演彼得潘,现在不好开口了,只好来找你。就是不知道你忙不忙。”

“忙倒是不忙,最近没比赛,课程作业也不多……”时光挠了挠头,“可是我不会演呀。”

“不难的,我们小时候也演过呀!”

“我们小时候?”

“对,小学时候校庆,我们班排的是《彼得•潘》,你还记得吗?”

“啊!我想起来了。”时光圆溜溜的眼睛越发晶莹了,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他垂下眼来,似乎想到了伤心事。

“怎么啦?”

“没,没有。”时光抬起眼看我,他的眼睛有些红,“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排这个舞台剧啊。”

“嗨,我妈前两天翻相册,翻到一张照片。”我犹豫了一下,从钱夹里拿出那张照片,“看。”

还是那张照片,彼得潘打扮的小时光和温蒂打扮的我,我看他而他却仰着头看一边的空气,似乎在仰视什么人。

“这张照片……”时光甫一看到便死死捏住它,神色突然变得十分认真,他看向我的时候,眼里泪光闪烁,“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什么?”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他的手指抚摸照片,是小时光边上空出来的地方,“那里站着的人是……”后边的话轻得近乎呢喃,我并没有听清,他说那里站着什么人,但那里是一团空气。这一刻的时光让我想起半年不下棋的时光。

“你……”我不忍心问下去了。凭心而论,作为朋友,时光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当然很不开心,但是理智让我明白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被触碰的地方。时光用手背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真是的,来之前我说要安慰你,没想到我却哭了。”时光一边掉眼泪一边笑,“大男人当众掉金豆豆,怪丢脸的。”

“丢什么脸啊,你在我这儿哪里还有脸。”我怼他,“好朋友嘛,你担心什么呀。”

“去你的。”时光面颊上的酒窝加深了,“不过江雪明,”时光正色起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现在……我现在只想看到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我不想你们因为什么事情离开我了。”

他果然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我答应你。”我郑重其事地说,“你也要好好的呀,一边忙学业一边忙围棋,兼顾得过来吗?你以前也不像这么用功的人啊。”

“因为……”因为下棋才能够见到他,而研究天体的运行,才有可能与他重逢。时光没有把这话说出口,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和信仰,“你知道格泽曜日吗?”他问。

“那是什么?”

“嗯……是我一个很感兴趣的东西,之前所有的学者都把它界定为超新星爆炸。”

“这涉及到我知识盲区了,很难的吧?但是本科阶段也只能了解到一个皮毛而已,你打算将来继续去深入学习吗?”

“当然了。”时光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我感兴趣嘛,而且这和一个人能不能回来有关……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但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直觉告诉我时光喜欢围棋是因为那个人,研究什么格泽曜日也是因为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是谁我们一无所知。我心疼自己喜欢时光这个缺根筋的混蛋,现在反倒心疼起他来。这样看来,他也不是缺心眼儿,是心眼长在别的地方了。

“这也太辛苦了,你也不想放弃围棋的吧。”

时光的语气偏偏又很轻松,“我喜欢围棋,也喜欢研究这个,为喜欢的东西花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也是不够的。”

就像我曾经因为喜欢时光而花时间去学围棋、以致现在很喜欢围棋一样。

"啊——当然。"

这一日下午算是时光成为职业棋手以来我们接触时间最长的一次会面,走之前他带走了那张照片以及《彼得•潘》的剧本。

“我先回去背剧本,什么时候排练啊?”

“下个礼拜六可以吗?你方便来我们学校大活吗?我们感恩节去福利院表演。”

“欧了。”时光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夹里,“我走了啊!”

“下礼拜见!”

“拜拜拜拜。”

我的彼得潘飞远了。



礼拜六的时光如约而至,出乎意料,俞亮也来了。他们俩站在大活门口,是两道完全不一样的风景。棋坛双子星是风格迥异的两个人,从自身气质到各自棋风,没有一处是相似的,但他们偏偏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很好的对手。

“约我来的人是你,结果晚到的人也是你。”时光看到我,嘴巴敲得能挂酱油瓶,他就喜欢这样拿腔拿调。

“这不是……去买贿赂你的东西了嘛。”我举起手里的奶茶。这事情实在尴尬,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俞亮也会来,奶茶只有两杯,一杯是时光的,一杯是我的,属于我的那杯已经喝了大半。

时光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适时地解围。

“他不爱喝这种,你不要担心,他不和你我抢这些喝。”

“说什么呢。”我狠狠拍了一下时光的肩,他便装模作样地皱起脸来,“我跟你讲你别装,我有分寸。”

“江雪明你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凶啊,你上个大学经历了什么啊。”

“就你话多。”时光被我推搡着进排练场地了,俞亮则跟在我们后面,我回头去望他的时候,发现他正用一种温和的、兴味盎然的眼神看着时光,那眼神像水一样柔,以致我念念不忘。后来我发现,他看向时光的眼神总是这样,这眼神好熟悉,是妈妈看爸爸的眼神,也是白潇潇看沈一朗的眼神,我猜过去的我看时光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排练完和时光的对手戏,回到戏台下休息,而时光则留在台上和海盗的扮演者继续对戏。俞亮站在台下,抱着时光的衣服看他在台上蹦来蹦去。他听到我同他说话,于是微微偏过头来看我。

“正好和他复完一盘棋,他说要来,我也好奇他要演什么。”

“挺幼稚的吧,毕竟是表演给小朋友看的节目。”

“没有,这很好。”俞亮虽然同我说着话,目光却又投向台上的时光,他一瞬不瞬地看时光在台上做浮夸的动作和表情,用夸张的语气说幼稚的台词。时光偶尔转过头来看台下,俞亮便会朝他微笑,那笑像拂面的春风一般柔和。

我直觉他并不想讲话,也不知同他讲什么,于是闭了嘴,也看台上的布景与角色,沉默一直延续到我再次上台。

本以为俞亮来看彩排只是偶然的一次,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过刚好复完一盘棋,便同时光一起过来了。事实是之后的每一次彩排,俞亮都不会缺席,他抱着时光的衣服或水杯,在时光下台休息的时候给他零食、水或必要的依靠,像篮球场边守着场上恋人的少女,而时光就是个愣头青,理所当然又毫无自觉地接受他的好,却不解这“好”之后的意义。当俞亮第四次跟着时光一起来的时候,我竟然开始有些同情他,看到他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并且我自以为是地以为俞亮盯时光盯得那么紧,是出于嫉妒与不安,像小说里面吃醋的男主或女主一样。我想确认他是否真的喜欢时光,是否真的像小仙子一样能够陪伴时光。

于是在时光进行倒数第二次彩排的时候,我主动和俞亮攀谈起来。

“放心吧,我不喜欢时光,何况时光也不喜欢我。”

“什么?”这次俞亮终于看我了,是满面的困惑。

“我说,你喜欢时光吧,不是普通朋友对普通朋友的喜欢。”

他愣住了,似乎为我的敏锐感到惊异。

“我……”

“你看时光的眼神也太明显了,”我解释道,“这很容易看出来……只有时光这个笨蛋看不出来。”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的眼神、行动或者话语总会暴露出他的心迹,那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除了时光这样的缺心眼、粗神经、大笨蛋。

“喜欢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吧。”我不由想起和时光认识的那么多年,“他发现不了,得你自己告诉,你告诉他了,他还以为你的喜欢只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说不定还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或者和别人玩真心话大冒险——现在这种老套借口是个人都不会信,偏偏时光会信。”

“啊——是的。”俞亮点了点头,“他是这样的人。”

“你向他表白过了吗?啊,真抱歉,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你会感到奇怪吗?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毕竟这是少数。”

“不会啊,这挺正常的。说实话我很开心,你棋下得好,人也好,又喜欢时光。我们这些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和他不走一路,好像离他越来越远,很多地方没有办法帮助到他,你却可以陪着他 。”

俞亮听了我的话,轻轻笑了起来。

“我喜欢时光,但我没有告诉他,目前也不打算告诉。”台上的正在彩排故事的高潮,时光扮演的小飞侠正与胡克船长对决,音乐恢宏而激烈,俞亮的声音几乎被配乐盖住,“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挑明了一切反而会让他困扰,他已经——足够孤独了。我想他不要这么孤独。”俞亮说,“我常常感到他的不安,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他睡得不安稳,会说梦话,会哭。他好像失去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人,那种孤独是别人填补不了的,但我总想……我的存在能不能让他的孤独感减少一点,让他好受一点。”

孤独,时光感到孤独。俞亮的话与我的猜想不谋而合,我犹豫片刻,还是把关于时光那半年不下围棋的原因的推测讲给俞亮听,“我觉得……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与他开始下围棋有关,也与他坚持上大学念天文学专业有关。他好像对一个叫‘格泽曜日’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他在找一个人。”

“时光的目光总是在看向别处的。”俞亮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也会苦笑,“他会突然看着空气发呆,突然对着扇子自说自话,也会突然满心欢喜地回头却露出失落茫然的神色……硬要说这些行为像什么,那就像丢了魂吧。我想他看那个人的时候就像我看他,这固然让人嫉妒、难受、痛苦,但是……”

时光的这一轮彩排结束了,他正在同扮演胡克船长的人打闹,好像讲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笑作一团,此时的时光又是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光了,俞亮看他的眼神那样柔,像流动的春波。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人,他看向你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更不要说把他抛在一边不管了。”

啊,啊,我理解他的感受,我理解的。

“所以我来,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我最熟悉下棋时的时光,却并不太了解其他时候的时光,我想了解他,我想知道他的全部,他有过什么样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他经历过什么,他喜欢什么。很多事情他不愿意和我讲,那我就自己去发现。”

时光跑过来了,或者说他就像彼得潘一样飞了过来,呼啦一下就到了我们面前。

“你俩背着我聊什么呢聊那么开心。”他瘫在座椅上,像大爷一样从俞亮手里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地喝里面的温水,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我们的时候充满好奇。

“聊你小时候的糗事。”我随口编了个谎话。

“嘿我还有糗事?”

“你出糗的事可多了好吗?我讲个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比如你小时候为了个四驱车……”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时光听到这个就坐不住了,立马摆了摆手让我闭嘴。

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东西,便各自散开。

三天后我们如约在本市本区的儿童福利院开始感恩节表演,舞台剧《彼得潘》是压轴节目,最后一个则是大合唱。故事缓慢推进,彼得潘带着温蒂进入梦幻岛,彼得潘和温蒂一起编织美好的经历,温蒂离开彼得潘,温蒂长大了,温蒂不再是温蒂,彼得潘却还是彼得潘。

我看彼得潘打扮的时光,如同看到照片里小时候的他。

“你愿意留下来吗?”我问,这是温蒂的台词。

“哦,不,不,我不要变成大人,你们休想让我成为大人。我要回梦幻岛,温蒂,温蒂,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摇头的人是温蒂,也是扮演温蒂的江雪明。

“好吧,那再见啦,温蒂,每年春季大扫除的时候我会来找你。”彼得潘飞走了,他要回到他的梦幻岛。事实是他会忘记春季大扫除的时间,而我会忘记飞。

故事结束了,谢幕的时候大家拍照片,我看时光,而时光侧过脑袋微微扬起脸,像是在仰望什么人。他在仰望那个人吗?他的目光一直追随那个人吗?

我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如果时光是彼得潘,我就是温蒂,温蒂总是要离开彼得潘的,而俞亮是他的小仙子,小仙子总是要陪着彼得潘的,小仙子那样喜欢彼得潘,彼得潘也那样喜欢小仙子。但彼得潘最喜欢的是梦幻岛,他离不开梦幻岛,梦幻岛与他是一体的,梦幻岛在他就在,梦幻岛消亡了,他也会走向消亡。时光的梦幻岛没有消亡,但是远离了,所以时光拼尽全力,就为找到他的梦幻岛,他的故乡,他的归处。

“江雪明,你怎么啦?”拍照结束的时候,时光惊慌失措地看我,“你怎么哭了?”

我猜自己现在一定好不好看,泪水会把画好妆糊开。

“没事。”我笑了起来,“没发生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小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十二年过去了。”

十二年。时光的表情也落寞下来。

“原来……已经四年了啊。”

“嗯?”我有些惊讶地看他,“四年?”

“没什么。”时光说道。社团里的其他人来找我,而俞亮则来找时光了。

“你接下去有事吗?”时光问我。

“社团里的同学说待会儿要聚会,你也来吗?”他作为外校人员参与本次汇演,却已经和社团里的同学混得很好了,当然,这也有谷雨吴迪的功劳。

“不了。”时光连连摆手,“我还欠他好几盘棋,就不去啦,下棋去也!拜拜,江雪明!”

他挥了挥手,和俞亮走远了。

“江雪明!快点!”谷雨的声音传过来了。

“来了来了!”我朝与时光相反的方向跑去。

さよなら,彼得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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