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

【嬴光/亮光】地久天长



*cp如标题所示,雷者慎入

*写崩了,就这样吧

*看上去很虐小亮,其实三人都不好过


 

 

 

起风的时候,时光刚刚收完阳台上的全部衣服。衣服被他捞在怀里,好大一捧。他没急着把衣服放进去,而是站在阳台上看天上翻涌的云海,风起不过片刻便停住,黑沉沉的云压下来,是暴雨的先兆。

“怎么了?”俞亮问道,他奇怪地走到时光身后,拍了拍他的腰,又从时光臂弯里接过这一捧衣服。

“要下雨了。”时光说道。

下的是急雨,话音刚落,雨水倾倒下来,急雨打在窗玻璃上,噼噼啪啪响。滑落的雨水模糊了窗,外面的芳草嘉树映进眼里就只剩下翠绿青绿的色块。

“那个时候好像也下这么大雨。”时光喃喃道。

“什么?”俞亮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对了……端午我不在家过。”时光说道,他在俞亮身边坐下,将衣架上的衣服取下。俞亮原先埋头叠衣服,听他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他。

“有工作?”俞亮问。他和时光在一起后的每一个端午,时光都不会和他一起过。生日也是。

事实上俞亮很清楚时光从不和他过端午节的原因并非工作——他一向清楚时光的工作行程,但时光也从不和别人一起过——“别人”的范畴里甚至包括时光的妈妈和爷爷。端午节于时光所有的亲朋好友而言,都是一个古怪的谜题,可迄今为止除了时光本人,没有任何人知晓谜题的答案。

“没有。”时光微微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

时光回归棋坛至今已有七年,俞亮和时光作为对手、室友和情侣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也有七年。七年,足够长的时间了,这样长的时间,却不足以让俞亮完全了解时光。时光依然有很多俞亮看不透的秘密。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俞亮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拉住时光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每一年的端午你都不会和家里人过,手机也关机,甚至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不要担心我,我很好。"时光回答。更多的东西是不愿意透露的了,他换一个话题,企图转移俞亮的注意,"我们晚饭吃什么?"他轻轻挣开俞亮的手,走到厨房里。冰箱里有里脊肉、青菜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光翻了一会儿,问俞亮,"我们晚上做锅包肉吃怎么样?"

他一向喜欢这样,用蹩脚的方式和借口转移别人的注意。俞亮也有些生气了——他对时光报以全部的爱和信任,但是时光并没有回报同样的信任。

"我说过,我希望你信任我就像信任你自己一样。"俞亮走到时光身后,从后面抱住他,"所以我希望你对我没有丝毫的隐瞒。"他将脑袋埋到时光的颈窝边,他闻到时光身上和他一样的沐浴露香气以及洗衣液香气。这让俞亮心里的怒火和不安平息许多。

"唔。"时光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去看一个朋友。”最后他还是这么解释。

“每一年都在端午节去看那位朋友?”看什么朋友,要整整一天与别人断联?

时光哑然,他的手抓住装青菜的塑料袋,逐渐收紧。

“是的。”时光的声音沉而哑,嘴角边却有笑,“就只有这一天。”他拿出那袋青菜,而后转过身去看俞亮,“他……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每年只有这一天回来,我们约好了就这一天见个面。”

时光满可以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搪塞眼前的爱人,显然这并非明智之举——他青少年时代也鬼话连篇满嘴跑火车,偏偏谁都骗不过,靠强硬“隐瞒”的方式堪堪保住一个延续至今的、天知地知自己知的秘密。秘密还是秘密,现在他掩盖秘密的时候,并不想用谎言遮挡,于是稍稍说了些实情。兴许也有不想欺骗俞亮的隐秘心意藏在里头——他不满爱人过剩的占有欲是真,不想用谎言搪塞爱人也是真。

“只有你们两个人?”

“嗯。”时光一边回应,一边走去厨房。

“能和我讲讲你们都做……”俞亮不依不挠地问。

“吃饭,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水声哗啦哗啦,水龙头里的流水击打在菜篮里的青菜上,时光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好朋友聚会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怀疑什么呢小俞老师?”

“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时光对凝固的空气感到不痛快了,略微别过头看俞亮,俞亮这才轻声解释,“抱歉,我……”

俞亮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态和行为并不对劲,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秘密,何况自己此番言行仿佛是对时光人品不信任的表示。但他那样爱时光,于是爱人的每一个不与他分享的秘密都是扎在心头的刺,微微一动便痛得厉害。

“好啦。”时光很明白他所思所想,但也铁了心的不想告诉他。他是个好说话的人,在有些事情上却格外固执。时光甩了甩手,而后转过身去,用湿漉漉的手捧俞亮的脸,在他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小俞老师你这么想和我过端午节啊?那我们明天就过节好不好?明早去买粽子、酒、菖蒲……还是说你想买了粽叶和茶米自己裹,你是想裹咸的呢,还是裹甜的?”

时光的语气甜丝丝,面颊上可爱的梨涡里也浸了蜜,俞亮的表情柔和下来,终于不再是阴沉的模样。

“你会裹粽子吗你?”

“我不会,可你也没资格说我。”时光理所当然地说,“不过可以学嘛,妈前几天就说要裹粽子,正好她明天休息,不如问问她老人家愿不愿意支个教。”

“嗯。”俞亮应了一声,他看时光圆圆的、清清亮亮的眼,再也没舍得拉下脸色来。时光见他心情好一些了,又亲亲他。

“那小俞老师先出去叠个衣服?我今晚给你露一手好不好?”

平时时光很少做饭,他拿得出手的也就一道锅包肉。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俞亮便从善如流。

这事好像揭过去了。

然而俞亮的焦虑并未停止,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心情表露在行动上,是对手感知到的愈发凌厉的棋风,是时光收到的翻倍的信息和来电,以及夜里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俞亮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要起来就没完没了,仿佛不把时光钉死在怀里,时光就会像云一样飘远。时光平时可娇气,出个一两回就嚷嚷着累,这些天竟然顺从地任俞亮翻来覆去地弄——这让俞亮感到不安,像现在的情况,时光的主动反而更显奇怪。他敏锐地意识到,时光对他的予取予求更像是带歉意的赔偿,促使他这么做的是端午节才会出现的友人。这使俞亮心里尤其不痛快。俞亮的担忧和焦虑其实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吊诡的是,种种异常以及直觉却告诉他时光要短暂但彻底地脱离他的怀抱,意味着端午这一天时光完完全全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毫无印象的神秘角色。

这认知令俞亮仓皇失措且喘不上气。

“我真的不能一起去吗?”端午节前两夜的某一时刻,俞亮将时光死死锁在怀里,他的手在时光柔软丰腴的腰腹上摩挲,继而向上,细长的食指在时光的喉结处流连,甚至轻轻向下施压,压力感让时光不舒服了,他难受地皱起脸。

“小俞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时光的声音暗哑,但态度依然坚决,“就这一天,求你了。”

求你了。

这三个字在俞亮的脑子里回荡,如同那日突如其来的大雨,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心绪不宁,这三个字也是。俞亮只好通过反复亲吻时光以印证平生所爱依然在怀,他死死搂紧时光,终于愿意睡去。

 

 

 

离别在端午前夜的黄昏时分。

端午这一日从零点开始,所以时光在前一日的傍晚就会离开他们的家,背一个中学时期沿用到现在的包,穿普通的短袖T恤和运动短裤,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平常得像是出门溜个弯,但今夜他不会回来。

他会在一个别的什么、俞亮不知道的地方开启新的一天。

俞亮还是没能控制住心底的魔鬼。出发前,他执意给时光戴上新手表——里面装了小小的窃听器和定位器。入手这样的小玩意儿对俞亮来说并不难,将这些小东西藏在时光身上更是简单:时光几乎对他报以全部的信任,对他几不设防,何况这种偏执吊诡的事,非一般人做得出来。

但是。

瞧我,说不定也有做私家侦探的天赋。俞亮自嘲地想,他看手机上时光的定位,出乎意料,时光竟然直接去了爷爷家。爷爷上个月和广场舞团的老伙伴们一起报了旅行社,这两天在外地旅游。俞亮仔细听时光那一边的动静,是踩在老旧楼梯和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嘎吱嘎声,而后是棋盒打开的声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噼嚓”声。俞亮猜时光在爷爷家的阁楼上。那个地方俞亮只去过一次,却印象深刻。七年前北斗杯预选赛结束后,他和时光在那里一局定胜负以确定主副将之位。俞亮很清楚时光心里埋藏数个古怪谜题,最大的秘密当属十数年前的两盘棋,以及七年前突然离开棋界的缘由。俞亮想要解开谜题,却常常无从下手。他隐隐觉得那一年在阁楼上的棋局是他离时光的秘密最近的一次,兴许时光曾想向他坦白,但直到现在也没有。

俞亮驱车来到时光爷爷家。他停在隐蔽之处,恰好能看到院子里人来人往而不让人发现他。夜幕垂下来了,时光没有出来,也没有人进去。耳机里除了落棋的声音什么都没有,近十二点的时候偶然传来窗户打开的吱呀声。俞亮朝阁楼上的窗望去,果真见时光靠在窗户边。窗上有橙色的灯,光柔柔散散,时光的面目并不明晰。只从动作来看,俞亮知道他在看无月无星的夜空。

“还有五分钟。”时光自言自语道,“你会……褚……”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俞亮无法分辨。

再过五分钟便至第二天的零点。

 

 

电子屏幕上的时刻从“23:59”跳向“00:00”,无事发生。时光低头看了一下手腕,而后趴在了窗台上。

“怎么……”他喃喃道,语气是说不出的低落。时间一分一秒往前走,时光频频看向手腕上的表,一面不安地跺着脚。

“零点零三了都。”指尖敲击在窗棂上,发出的声响短促焦躁。

时光和某个人约好了端午节的零点在时爷爷家见面,但是那个人还没有来。他和谁见面偏要挑三更半夜?俞亮不由自主地皱眉,一双眼却紧紧盯着两边的小道,试图捕捉过往的每一个人——这一片都是独门独户的老房子,住在此地的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个时间点,居民区里静悄悄。

“褚嬴,褚嬴……”时光细碎的呼唤传进俞亮的耳朵,“褚嬴,褚嬴……”

褚……嬴?他喊的,是那个“褚嬴”吗?

褚嬴,是多年前纵横网络围棋界的“棋神”,是个神秘至极的角色,出现得突然也消失得突然,俞亮一度怀疑褚嬴就是时光,又一度怀疑褚嬴不是时光,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褚嬴究竟是谁——除了时光谁都没在现实世界里真正见过他,而谈论起此人的时候,时光更是讳莫如深。

俞亮兀自想着褚嬴的事,又分了几丝心神在眼前的道路上。余光一瞟,见时间变作“0:05”。

事情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不正常的——外面突然起大风,那风旋地而起凭空而来,在时光爷爷家楼下呼呼作响,阁楼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关了,树枝击打在窗户上,发出可怖的响声。狭窄巷子里的路灯明灭几下又突然一黑,急雨忽至,如悬挂在车玻璃上的瀑布。雨水迷眼,外头又黑得厉害,俞亮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他听到了。

耳机里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电流声,嗞嗞嗞嗞,令人想起恐怖电影里无人接听的电话。打破电流声的并非人物交流,而是突如其来的钟声。钟声磅礴厚重,震得人心口发麻。

雨是在钟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停的。

好怪的雨,好怪的钟声。

俞亮回过神时已然站在时光爷爷家的院门口,他有些担心阁楼上的时光,生怕他遇到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时光胆子是不大的。院子还没进,耳机里的人声倒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你……来了?”时光说,听上去有些失真,“你来了!”电流滋滋,时光的心绪界乎不敢置信与得偿所愿之间。俞亮朝阁楼望去,窗户已然紧闭,时光的身影早已不在窗边。俞亮闭上眼,想象时光此刻的表情。"你",是褚嬴吗?可褚嬴又是怎么进去的?俞亮守在这里,虽然视野被雨帘挡住,可他确信先前没有人进入这个小院子,何况,耳机里也没有额外的脚步声出现,不是吗?

“小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这时传来,“……好久不见。”

"我还当你不来了!"时光嚷道,"你都不知道……"话戛然而止,时光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一会儿时光才说,“……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久,是有多久呢?

俞亮的脸色阴沉下去。

这个"久",是抛开端午这一日的三百六十四天,还是那短短的五分钟?俞亮强迫自己不去细思这其中的含义。

"抱歉,小光。"男人说,"兴许是我们彼此的时间点不再重合——我来的时候,确乎是你们说的'凌晨'。"

"那以后……"时光顿时紧张起来,"难道会……"

"不会的,"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如同衣料摩擦,继而是轻缓的脚步声。褚嬴的话还在继续,"我们总能见面的。"

"……我知道。"时光不好再纠结忧心之事,只好努力把注意力移到别的事情上,"你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吗?我去……你和我一起去拿。"

"你不怕爷爷吓到呀。"褚嬴轻轻笑了起来。

"爷爷前几天就和广场舞团的老伙伴们一起出去旅游了,哝,看到没,这个地方。"时光似乎把什么东西递给褚嬴看,"其实我也想和你……"话头生生止住,"不说了,不说了。"又说,"早知道之前……"

他总是含糊其辞,像是要说什么,又怕说出来伤心。可不说出来,也不见得不伤心。

"小光,"褚嬴说,"不要多想。之前,我们还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已经和你一起去了那么多地方,现在别无所求,能和你在一起——下一盘棋,聊聊天,哪怕只是看着你,就很好了。"

命运让他们分离,又让他们重逢,如今褚嬴已不奢望太多,生怕惹恼命运,令它连这一日的馈赠也收去。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已经很晚了。”褚嬴问,“上一次你还说,这次要带我重游乌鹭山,你不眠不休,怎么有力气带我爬山呢?”

“你都不知道白天的时候我睡了多久,哪里还睡得着。”时光说,过一会儿他又道,“一年……毕竟只有这么一天。”

我把这一天留出来给你,哪里舍得把这少之又少的时间花在睡觉上呢?

俞亮冷冷地笑了一声,下意识地补全了时光的言外之意。他咬住下唇,有些神经质地去撕咬破掉的皮,口腔里血味逐渐腥重,他混不在意。

唯一的一日与除此以外的三百六十四天,多好笑的对比。唯一,唯一,唯一,世上万物因“唯一”而显珍贵、玄妙,牛郎织女只在七夕重逢,他们——时光和褚嬴也只在端午相遇,那么我呢?时光又是怎么看待与我日日相对的那三百六十四天?俞亮坐回车里,琢磨着“唯一”与那“三百六十四”,耳机里的动静却同样仔细地刻进心里。可知的是,他们下了一晚的棋,期间很少交流,直至天明。

“明年,我一定能打败你。”时光输了棋,颇为不服气,棋子哗啦啦落进棋篓里,他声音便大了一些,“我总会打败你。”

“那你再努努力吧。”褚嬴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嘁,你才魔呢!”时光收拾完了棋盘,伸了个懒腰,“走,我们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玩儿啊。”

木地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们从阁楼去了爷爷的房子。俞亮坐正了一些,他先看到时光的背影,而后才看到跟在时光身后男人。天色还不算太亮,俞亮只看到那人穿极不合时宜的墨绿色衣袍,有一头长而黑的头发,像是电视剧里的古代人;面目不甚明晰,身姿却挺拔高挑,萧萧肃肃如松如竹。

“这次我给你买了新的衣服,你一定喜欢。”时光一边走一边说,“绝对符合你褚嬴大人的气质。”

他开了门,手一伸,便把褚嬴拉进了房子里,门关上了。

“我可不信你。”褚嬴笑道。

房子里的灯从一楼亮到二楼。

“你这次信我!”时光急匆匆地跑进二楼的房间,衣柜老旧,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嘎的声响,“哝,你看!”

俞亮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衣服,只听见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倒是比之前的好看。”

“我就说吧。”时光催道,“你快些换……哦,我还要给你把头发扎起来,这么热的天气。”

 

 

他们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到清晨六点。小区里的老爷爷老太太起了一会儿了,正往公园和菜场去。时光爷爷家的门打开,最先出来的还是时光。初拥就跟在他后面。

俞亮终于看清楚褚嬴的样貌。那是个身量颇高的年轻男人,面容秀美白净,气质儒雅斯文,流丽的、锦缎一般的长发随意地束起。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让人忍不住联想诗词里一些美妙的意象,譬如明月、玉人、苍松翠柏。谁看到他都会忍不住为之吸引,不仅因为他生得好看,也因为他“独特”——有匪君子,不外如是。

原来这就是褚嬴,这竟是褚嬴。

褚嬴落后半步走在时光的边上,时光则略略偏过头看他。明明一夜未眠,他却看上去精神抖擞,十分快活。他连脚步都轻快,尤其走到自己那辆踏板车前,自得地拍了拍——那辆复古踏板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看样子还十分新,俞亮恍然想起,去年秋天的时候,方绪和他提过一嘴时光向他咨询机车踏板车一类的事情。但他对时光买办这样一辆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小车毫不知情。

“走啊,时长老带你去兜风。”他从车把上摘了个头盔下来扔给褚嬴,自己则戴了另一个。他戴完了,褚嬴还笨手笨脚地卡头盔的扣子,一边嘟哝着“笨死了”,一边仰头帮他扣好。做完了这些,时光才启动了自己那辆小车,颇为潇洒地一脚撑地,一手拍拍后座。

“上来吧,早就许好带你兜风了。”褚嬴便听他的话,跨坐在后面,玉白的手极自然地搂住时光的腰。

“好了?”时光问。

“好了!”

“那出发喽!”

“出发!”

也就在这一刻,褚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向上牵起,是一个极漂亮的笑,俞亮却浑身僵硬——他非常清楚褚嬴已然发现了他,而且褚嬴熟悉他——明明是状似无意的一瞥,那双眼却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是无声的示意。俞亮的头皮炸了起来,他并不想多思多虑,但他直觉褚嬴的目光里暗藏挑衅。那么时光呢?时光是否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心烦意乱地启动车,在他们消失在眼前之前跟了上去。

 

 

这一日漫长又短暂。俞亮悄悄跟随在时光和褚嬴的身后,看他们一路经过十三中、弈江湖、方圆棋院。在时光家楼下的小花园,他们一道点了蜡烛、许了愿、分了蛋糕,而后再次出发,一路向乌鹭山行去。

诚如时光所言,普通朋友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但俞亮依然感到嫉妒——原来时光从不过生日,是因为他擅自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了这一日,他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度过这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别人”都不是褚嬴:他只愿意和褚嬴度过这个日子。原来时光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褚嬴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秘密。他同时光是再亲密不过的伴侣、恋人,但俞亮却时时觉得自己尚且与时光有所隔膜。可时光同褚嬴亲密无间,毫无边界与隔阂可言,他们亲密得如同一个人,却又坦坦荡荡仿佛真的没有丝毫暧昧。

果真如此吗?确然如此吗?

俞亮冷冷地笑起来,他再次迎上褚嬴“无意间”望向自己的目光。

你究竟想向我表示什么呢,褚嬴?

而你真的一无所觉吗,时光?

俞亮依然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走进连绵的山里。在半山腰的某棵古树下,时光和褚嬴不走了。他们肩并肩靠在树上,没有说话。时光兴许有些累了,头靠在褚嬴的肩膀上,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褚嬴的袖子,反被褚嬴伸手牵住。

四周只有草虫“寂寂”的声响。

“还有五分钟。”时光看了一眼手表,“这一天,你开心吗?”

“这是一年里我最快乐的时候了。”褚嬴的声音轻柔得像这夜晚的风。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明年,我们去看看懒和尚怎么样?”

“这么快就想到明年了?”褚嬴的笑声低低的,“也好呀。”

“要是……”时光叹了一口气,要是这一日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哪个地方,是时间顾及不到的呢?”

他还在想长久的、朝夕相伴的可能,哪怕知道这是奢望。褚嬴没有回答。

四围的风不再轻柔,有了狂乱的先兆,参天的树被吹得哗哗想。

“我能抱一抱你吗,小光?”褚嬴问道,他的一双手却早早地伸出来。

他们面对面,离得那样近,近乎一个亲吻的距离。他们之间是否有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若即若离的吻?俞亮不清楚,他只看到两个人长久地注视彼此,而后紧紧拥抱。臂膀如蛮横的藤,誓将对方禁锢在此时此地,亦或与彼此合二为一。

“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耳机里传来轻柔的、沙哑的声音,是时光在说话。

“……”

“还是明年端午,是不是?”时光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褚嬴!”他的声音凌厉得近乎逼迫了。

不知怎的,俞亮突然想起中学时背的叙事长诗,天长地久,此恨绵绵。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一时分辨不清,疼痛的究竟是皮肉还是自己的心。这算什么呢?他冷冷地想,这算什么?

南地正逢梅雨季,空气浑浊得连一丝风也没有。山间草木丰沛,湿气弥漫在空中,只显得浑浊的空气更泥泞。夜深时分,连鸟雀草虫也没有声音了,于是耳机里传来的对话更清晰明了。

"明年端午,小光。"耳机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轻柔和缓,可俞亮隔着耳机都能听到他话语里的颤抖,"我们说好的,明年端午再见。"

"……嗯。"过了很久,俞亮才听到时光的应答。凭空传来一声钟鸣,震得人心口发麻。

"你要走了吗?"时光轻声问。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们离开了彼此的怀抱。

"我要走了。"褚嬴勉力挤出一个笑来,眼神里可没有笑意,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再去拥抱时光,但最后那只手也只放到时光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再见。"

钟声再次破空而来,没有固定的源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地包裹着他们,是催促。俞亮悚然一惊,他终于醒悟过来奇诡怪异之处在哪里。他们——时光和褚嬴在此地告别,但荒郊野岭之地,褚嬴能走去哪儿?他们一同前来,为什么又要在此别离?困惑连同嫉妒侵扰他,让他心里乱得厉害,他无意间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腥气弥漫在口腔里,俞亮也不觉得痛,他全副身心都投在高树下的那两人身上,直到——

"明年见,小光。"狂风呼啸而过,枯叶细沙迷眼,俞亮再看不清那边的形势。然而风起不过一瞬,风走不过一瞬,俞亮再睁眼时,凭空而生的钟声消失了,他着急地望向高树下,不由得睁大双眼——

树下空空荡荡,只留下时光一人。

"明年见,褚嬴。"

在刚才,褚嬴还在的时候,时光是没有说再见的。

 

 

俞亮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屋子里黑得吓人,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沙发边坐下。今日所见所闻在脑海里闪回,过往与时光的点点滴滴被肢解又被重组,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单纯发呆而已。屋子里空气粘稠浑浊,俞亮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他无意去开窗透气,他只是坐着,等时光回来,等时光坦白。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外终于响起细细碎碎的钥匙声。俞亮屏住呼吸。钥匙在锁孔里旋转半圈,门开了。时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厚重的门。他也没有开灯,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作。

沉寂令俞亮发疯。不管棋盘上还是棋盘外他从来冷静果决、运筹帷幄,但此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崩塌成碎块。俞亮坐直身子,伸手拉亮边上的立灯。突如其来的光让他们都忍不住眯起眼。

"俞亮?"时光迟疑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是哑的。俞亮直勾勾地望向他,时光却移开了目光。他俯下身去,慢慢解开鞋带。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俞亮问。整个屋子都是暗的,只有他边上的立灯亮着,那光亮有些暗淡了。俞亮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时光没有作答,仿佛专注地换鞋。直到脱下被沙土弄脏的鞋、换上舒适的拖鞋,他才直起身看向俞亮。他沉默着,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灯光下带水色。俞亮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深知时光一定哭过。

哈,他为谁而哭泣呢?俞亮想起这一整天跟在时光身后所见的温馨的一幕幕及过往百思不得其解的许多幕——时光面露思恋遥望月亮的时候、时光暴雨天心情低落的时候、时光在爷爷家阁楼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时候……时光在想谁?这些谜团困扰他多年,连同最初的那两盘棋一起。奇诡的一天与奇诡的男子使得题解呼之欲出,俞亮迫切地想证实答案,这些秘辛让他痛苦、抓狂,即便他清楚,真相带给他的打击同样是毁灭性的。

他深吸一口气。

然而。时光的视线移开去,他弯下腰去,将脏污的鞋子放到最外面。

"没有。"

俞亮听到时光如是回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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